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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亲人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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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全叔推开围观的乘客往舱外跑去,不一会儿拎了一只画着海鱼的皮桶回来,马上举起桶把水呼地一下全泼在陈水妹脸上,顿时一阵海水特有的咸腥味散了开来,比我身上的味道还要浓。

    被海水浇得一头湿的陈水妹打了个激灵,像是才看到她面前的邱守雄,失声叫起来:“先生,我怎么浑身都湿了,我……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我……”邱守雄明显也糊涂了,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全叔冷笑一声,推开邱守雄问陈水妹:“你别怕,我问你什么你都老实说,你刚才怎么了?”

    “我……”陈水妹摇着头,一脸茫然的表情,”当时我先生刚从海里被捞上来,我哭着摇他,这时候来了一个人,我闻到一股香气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迷迷糊糊的像在做梦一样,然后被泼了一身水就醒了。”

    “果然,我说得没错吧!”全叔嚷嚷起来,“这船上混进了拍花子人贩子,你快告诉我们那人是谁!”

    听到这些话,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我什么都明白了,我没想到他们会用这种手段来栽赃,眼睁睁地看着陈水妹在船舱里四处辩认,围观的人都尾随着她,然后她的目光就落到了我身上。

    她的手一抬,指着我:“就是他!”

    虽然我已经知道自己马上要面临什么局面,但还是回头,左右看是否我身后还有别人,但我只看到船舱的木板,再回过头就对上了陈水妹充满愤怒的目光:“就是这个人!我决不会认错!他刚才走过我身边,我闻到一股香气,然后就迷糊了,就是这个家伙用药迷住了我!”

    此话一出,本来坐在我和阿惠旁边的几个乘客立刻像躲瘟疫一样,匆匆爬起来跑去和别人挤成一团,而我却是气愤得说不出话来。

    在其他乘客随之而来的辱骂中,阿惠用力拨开陈水妹的手,大声说:“你胡说!他才没有用药迷你!”但她的话根本穿不透那些辱骂声,甚至还有人趁乱把我从阿惠身边推开。

    我被胡乱推搡着,看着黑皮蔡叔侄俩来到我面前,几下就在混乱中把我口袋里的大洋抢了回去,我没法应对这事情,只能一边大声喊道:“是他们两个陷害我,你们不要听这个女人胡说……”

    但根本没有人听我怎么讲,他们都在愤怒的指责我,大声的对我吼叫着,我在众口责难中,耳朵嗡嗡作响,看着他们愤怒的脸庞,却一句也听不清。心里简直万分委屈。但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比我还要委屈,我楞在那里,忽然醒悟过来,他们的怨怒不只是针对我,他们只是在发泄,发泄对战乱的国家、丢弃的家园、失散的亲人以及沦落到这条黑船的不满和怨恨,人人都喷出胸腑中的怒火:“去你妈的!死拍花子!”

    忍无可忍之下,我大声吼了回去:“我不是拍花子,我是被冤枉的!”但还是没人理会,正在百口莫辩的时候,船舱外有个声音炸雷一样响起来:“吵什么吵啊,都给老子闭嘴!”

    几乎是同时,舱外探进一颗毛蓬蓬的脑袋,又是大胡子钟灿富:“干你老母,你们到底什么毛病?一船人叫成这副鬼样子?”

    吼叫声停了,全叔嘿嘿一笑:“阿灿兄弟,你来得正好,咱们逮到一个人贩子。”

    “人贩子?”钟灿富的声音透着诧异,“哎哟老全,还有人敢抢你的生意?我倒要瞧瞧那个胆大包天的人贩子是谁?”

    其他人齐刷刷的眼光顿时扫向全叔,他马上面色一变:“老钟你别乱说话,在蛟爷的船上我可是从来不乱打主意的。”

    钟灿富不理他,对着人群吼道:“拍花子是谁?”

    众人都闪了开来,目光都瞧着我。

    “又是你?”钟灿富故作诧异地看着我,“小白脸,你不是郎中吗?这么快就转行了?”

    我正要辩解,忽然脸上一痛,同时啪的一声脆响,钟灿富愤怒地瞪着我:“老子问你话,你他娘的知道这是谁的船吗?”

    “是蛟爷的船……”钟灿富一个耳光打得我脸都肿了,耳朵里全是嗡嗡嗡的鸣叫声,连话也说不清了。

    钟灿富冷笑一声:“知道是蛟爷的船还敢胡来,你他娘的活腻了是吧!”

    “他真的不是人贩子——”阿惠喊了一声冲过来,却被钟灿富大手一掌推开了:“来人,把这个小白脸的东西收拾一下带出来,海里那么多大鱼,总得有人喂它们两口饭食!”

    众人齐声叫好:“淹死他,淹得好,把拍花子扔到海里喂鱼!”全叔和黑皮蔡乐呵呵地起哄:“阿灿兄弟,果然是条好汉子!”

    我惊讶的看着众人的反应,觉得非常不可理解,就是这样几句话,就要把我扔进海里吗?没有任何证据,就算我真的是个拍花子的,也不能这样轻易就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吧!看着那些乘客兴高采烈的脸,我忽然觉得,他们根本不在意我是不是坏人,他们或许只是想看一场热闹。

    “这不公平!我是被冤枉的!”

    “好,那我就给你公平!免得你到了阎王殿里告我的阴状!”钟灿富得意地回头看看被无数人打量着的阿惠,两个淘海客跑过来,一人提起我的藤箱子,另一个像捉小鸡一样,把我揪了出去。

    钟灿富大踏步走在前面,那个淘海客拖住我紧跟着上了甲板,众人跟在全叔他们的后面骂着追了出来,没追几步钟灿富停了一下,头也不回地说:“都给老子滚回去,船上自有船上的规矩。”

    凑热闹的乘客们不甘心地还在往前挤,全叔和黑皮蔡于是劝说起来:“大家快回去,放心吧,有阿灿兄弟做主,我们等着看那个拍花子喂鱼好了。”

    看见人都回了鱼舱,钟灿富打了个眼神,有个淘海客就蹲下来打开我的藤箱一阵乱翻,看见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服,然后只有一些装着药丸的瓶子,他气呼呼地把箱子合上踢到船舷边,一脸晦气地冲着钟灿富摇头。

    我还是没能接受现在的状况,难道我程闽生就要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船上吗?我试图挣扎,但很快就被捂着嘴拖到桅杆下扔在地上。两个淘海客笑嘻嘻的抱着肩膀站在我身后,钟灿富背靠着船舷一手拿着鱼棱,一只手在锋利的尖刺上抹来抹去:“好了,别说我不给你机会,现在把你的公平拿给老子看吧!”

    我知道形势不由人,挣扎着爬起来,放软了声调道:“钟大哥,我是泉州城里羊公巷泉涌堂的学徒,我叫程闽生,以针灸闻名的程大海就是我的叔父,再有一年我就要满师了,我可以帮忙治病……”看着钟灿富一脸不耐烦,我于是解释起来:“我只是上船的时候撞破了全叔和黑皮蔡的骗局,他们想要骗那个穿红旗袍的女人我点醒了她,所以他们才暗害我的。”

    我说到这里,自己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对。这件事说不通,就因为一个女人,那两个人贩子至于千里迢迢的跟着我们跑到南洋去吗?难道是因为我懦弱的样子,坏了他们的好事,反而让他们咽不下这口气?还是阿惠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让他们知道了?我开始背后出冷汗,发现我一直认为绝对有理的说法,完全禁不住推敲。

    我正在害怕,却发现钟灿富完全没有理会我说的话,而是不耐烦地冲我摆摆手:“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你们之间有什么事,但是在福昌号上,谁想要公正我都可以给他。可是这天下间没有白打的官司,咱们出海的人也从来不会白帮别人办事,别说那些没用的漂亮话,只说现在,你打算出多少块大洋买这次公平?”

    我愣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不禁在心里苦笑。原来是这么回事,他们根本就不在乎我是不是拍花子,只是想找个机会从我身上讹点钱而已!我骇然看着三个淘海客,意识到这条船上已经没有人能主持公道了,我用舌头舔了舔嘴里的伤口,刚刚那一下被打的非常惨,现在半边脸应该已经肿了,于是赶紧掏出口袋里的那十元钱。可之前被推下水,在被海水泡了那么久,这钱已经湿皱成一团,我尴尬的小心展开,将钱递到钟灿富手里说:“钟哥,我仓促逃出来,身上只有十元钞票,但是您听我说,我是个郎中,如果船上有人病了……”

    没等我说完,钟灿富把十元钞票随手一团扔了过来:“你他娘打发叫花子啊?小白脸,从现在开始,福昌号就没你这个人了!”

    “你们还讲不讲天良了!”我眼睁睁看着那十元钞票滚到了自己脚下,悲哀的发现在这里讲道理完全是没用的,一时间胸口悲愤得像要炸开,猛然吼道:“难道你们就不分个青红皂白,眼里只有钱吗?”

    钟灿富不为所动,轻蔑的呸了一口,瞪着眼睛道:“你给老子听好了!老子最看不起你们这些书生小白脸,动不动满嘴仁义道理,干的尽是些偷人卖屁眼的事情。天良,你他娘要讲天良,你怎么不去感化日本人。”在我瞪目结舌的时候,又一挥手,道:“你们两个赶紧把他给我丢下海去,没钱还他娘的罗嗦半天白废精神。”

    马上有淘海客扑过来押着我企图抬起来,我吓得魂飞魄散,刚刚激起的愤怒顿时烟消云散。我手忙脚乱之下,只来得及地用力抱住粗大的桅杆。发力之下,淘海客一时间还拖不动我,也恼怒起来,扔了鱼棱,先来扒拉我的肩膀,又一人提了我一只脚往船舷边拽。我生怕一松手就要被抛进海里喂鱼,用死力抱着桅杆不松手。那两个淘海客捉着我的脚,又把我崩紧的身体一松,我的腿脚顿时收力不及,他俩又嘿的一声,再使足了劲往外一拉,我就再也抱不住桅杆,脸朝下砰的一声趴倒在地。

    这下算是彻底完了,我一边疯狂挣扎一边心想,想不到我年纪轻轻,却要命丧黄泉,这个念头一直不停在脑子里转着,感觉却是无比复杂,又是好笑又是荒谬又是恐惧。正在一片混乱中,一个白花花的东西不知从谁的身上掉了出来,一轱辘滚落下去,最后碰到桅杆改变方向往船舷边滚去。

    “咦?”钟灿富和两个淘海客同时停下来,我的身体一轻,心里奇怪起来,抬头看向那东西,居然是一块大洋。钟灿富旁边的一个淘海客咦了一声,喜笑颜开的追过去,一把抄起来,往天上抛了抛接住又仔细边看边说:“啧啧,有点意思,藏的挺深嘛。”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块大洋,明白那绝不可能是我身上的,紧接着又是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几块大洋纷纷滚落地面,一个男人正站在我们不远的地方,我刚好看到他手里的最后一个大洋正从手中落下。

    这下钟灿富他们也反应过来,放开我,走到那人面前。也许是拿不准那人要干什么,钟灿富打量了他一番,开口倒是出人意料的比较客气:“朋友,怎么称呼?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男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岁,个子很高,长相和穿着非常普通,但看上去体格很强健,丝毫不输于那几个长年奔波在海上的淘海客,在钟灿富等人的面前气势丝毫不弱。而且他面无表情,看上去非常冷酷,给我的第一印象,他应该是当过兵的。不过最关键的是这个人很面生,我肯定自己不认识他,心里暗自奇怪这个人为什么会为我出头。

    那个人听了钟灿富的问话,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开口说道:“我叫宋宗德。有幸搭上福昌号,本来不应该多事,但这少年看上去也不像人贩子,你们何苦这么为难他。”

    钟灿富之前对这个宋宗德挺客气,大概是摸不透他的来路,一听是给我求情的,顿时脸沉了下去:“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有意刁难人了?哼。”这声冷哼故意拖得长长的,我躺在甲板上听得心惊肉跳,生怕他忽然发飙。

    宋宗德好像对他的威胁并不在意,扫了一眼滚落在地上的几个大洋,抬起头不卑不亢道:“朋友,你们无非是求财而已,何必非要伤人性命,船才出海就丢人下去,也不是什么好兆头。大家出这趟远门都不容易,我也是图个吉利。”说完一拱手,就转身走了,临去时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那两个淘海客已经把散在地上的银元捡好交给钟灿富,他看着宋宗德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终于还是没有动作,转身蹲在我面前,捏着手里的银元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直到我被他看的发毛,他才开口道:“倒是小看你这小白脸了。记得既然在这福昌号上了,以后就给我老实点。”说完站起身,吩咐道:“虾仔,你去鱼舱里告诉那些蠢货,叫他们别闹了,谁再闹就把他扔到海里去!”

    我努力挣扎着想站起来,辩驳道:“我真的是好人,你冤枉我了。”

    “好人?”钟灿富一脸鄙视,“老天看谁不顺眼,谁就是好人。”说完大吼一声:“赶快滚,别在这碍眼!”丢下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随着他的远去,阿惠把我扶起来,柔声说道:“你没事吧?”我一时间心情复杂,所有以前受过的委屈,被侮辱的清白,不公正的待遇,瞬间涌上心头,我直挺挺地站着,竟然鼻头有些发酸,喉咙也像堵上了石头一样。

    阿惠轻轻叹了一口气,拍着我的后背安慰我,两个人悲苦了一会儿,阿惠就问道:“救你的那人是谁?你不是说你一个人上船的吗?”

    海风吹在身上,惊吓过度的我才发现刚才那么一闹,出了一身的冷汗,现在浑身冷飕飕的,又重新想起宋宗德,摇摇头道:“可能你不信,但是我真的不认识他,也许他和你一样,都是好人。”

    阿惠点头,我看着人群,却发现已经看不到那人的影子。

    我们一路互相扶着往船舱走去,在船上没有水可以洗脸,我身上湿掉的衣服倒是风干了,身上这套蓝色的中山装,还是去年叔父请冯裁缝帮我做的,可惜早已物是人非,叔父丢下我跑路了,冯裁缝的裁缝铺子也早被日本人的飞机炸飞了。

    我撩起衣服擦擦脸,阿惠替我拍拍身上因为浸渍海水形成的盐碱,忽然道:“闽生,都怪我,要不然那两个恶人也不会阴魂不散地缠着你。”

    我摇摇头说:“别说这些,要不是你帮我付那五块大洋,我连船都上不来,更别说你还求钟灿富下海救我。”

    看着善良漂亮的阿惠,我这才觉得,这次下南洋的逃亡路,也许并不是完全没有收获。想着,我忽然又想到了秀芸,但这念头才一闪而过,阿惠已经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我的额头:“你看你头上撞了好大一个青头包,回头我帮你擦一下药酒吧。”

    我点点头道:“我先去向恩人道谢,你等我回来。”

    我弯着腰在昏暗的船舱里看了半天,才在一个角落里找到那宋宗德,他正和身边的几个人有说有笑聊些什么,虽然坐在最角落,但看上去就是这群人关注的焦点,他身边的两个人我认识,是泉州城里的,没有什么交情,只是看着眼熟,想到这些认识我的人刚刚也不替我说句话,我心里就有些郁结。看我走进来,那两个家伙将头偏过去假装不认识我,也不知道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压根不打算搭理我。

    我也没理他们,直接走到宋宗德面前,双手作揖,深深一躬,诚恳地道:“谢谢宋先生救命之恩。”

    宋宗德没有说话,而是偏过头反复打量着我,不知道为什么,表情和刚才的冷漠大不相同。我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见他也不说话,心想这人还真是奇怪,也许他真是出于侠义之心才出手相救,不屑于这种事后的感谢客套,于是又鞠了一躬,转身就走。

    这时宋宗德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从背后传来:“闽生,你难道真的认不出我了吗?”

    我疑惑地看向宋宗德,心里闪过一丝异样,不由得道:“宋先生,您这是?”

    宋宗德微微笑了一下,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和他一起出去。我不明所以地跟着,心中的困惑越来越大,难道他来过泉涌堂求诊?但印象里又没有这样的面孔出现。

    我们终于走到人少的地方,宋宗德就道:“闽生,我可认出你了,你的样子一点没变,我是你七哥,你阿姐怎么样了?”

    “什么?七哥?”我失声叫了出来,连忙仔细去看他,但眼前这个高大的有着冷硬棱角的人,和我记忆中那个眉目清秀的邻家小哥好像没有什么相似之处。而且,我想起了童年那段惨痛的经历,我以为只有我和阿姐逃了出来,难道七哥也活了下来?如果眼前的真是七哥的话?

    也许是见我依旧表情迷惑,宋宗德又道:“你还是一样的呆。你忘了小时候我们一起总是去后山采野果吃,你还差点被毒蛇咬,是我拿棍子挑开它吗?”

    我又看了看他,心里相信了一些,问他道:“我小时候的确差点被蛇咬不假,那我问你,我阿姐叫什么名字?”

    “阿敏。”宋宗德拿出根烟在手里敦了敦,又从衣兜里摸出根洋火柴,在他的裤子后头猛地一划,哧拉一声,划亮了火柴。

    如此说来,他果真是七哥?那我在这艘奇怪的船上岂非多了一个同伴?我有些激动起来,正想和他相认,但看他这种古怪的吸烟方式,又犹豫起来。

    眼前这个人肯定是个当兵的,因为很多兵油子都喜欢在老百姓面前这样炫耀抽烟,而且之前他在钟灿富他们面前救我下来,那种镇定的模样给我很深的印象,看样子他多半还上过战场杀过人的。

    日本人到处烧杀抢掠,到处都在拉壮丁,他远远没到退伍的年纪,又怎么会出现在船上?难道是个逃兵?我实在难以把这样一个人和处处保护我和阿姐的七哥联系起来。

    宋宗德抽了口烟:“闽生,我的确是从部队里逃出来的。”我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又道:“这狗日的世道,人总得为自己多打算一点。”

    我又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在烟雾中道:“你阿姐怎么样了?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我被他勾起伤心事,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失散了就再也说不下去。我想起从前的时光,我和阿姐还有七哥还有附近的其他孩子总在一起玩耍,七哥虽然在众人里不是年纪最大的,却因为他的义气和聪明成为了孩子王。我们上山烤地瓜,下田捉田螺,我们这帮小鬼有什么事七哥总会出头,而且他对我们姐弟俩又格外好些。

    宋宗德伸手挥散烟雾,我看见他的眉头皱了起来,问我道:“怎么会这样?那天我藏在废井里,听见你爹娘一路让你们快跑的声音,之后又再没看见你们,以为你们已经逃出去了。”顿了顿,又道,“也难怪,当时你们年纪那么小。”

    我鼻子一酸,喊了句七哥,就对他大概讲了讲那天遭遇土匪劫村之后的经历,两个人伤感不已,后来我问道:“怎么你换了名字?”

    他想想就道:“土匪走了之后,村子里已经剩不下几个人,我爹娘也不在了,我被村子里的人指点着,去投奔了我的舅舅,改换姓名当他的儿子。后来开始打仗,我就去参了军,希望能在部队里学些本事,再也不让我的家人受到伤害。但是,我虽然学了些武艺,但后来却对部队彻底失望了。”

    我不懂军队上的事,但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确实不是因为贪生怕死而离开,他拍拍我的肩膀道:“不说那么多了。你下海救人又被捞回来时我就觉得你面熟,后来又听你说话做事,又对那个大胡子说自己叫程闽生,我就确定了,我不能再遇事不管了。”

    我后怕起来,幸亏有七哥救我,否则我就被钟灿富他们丢去喂鱼了。我们又叙了会儿旧,讲了分离后各自的遭遇,我才知道七哥这些年也过得不容易,他的舅舅早先没有子嗣,待他还算不薄,而他的舅母却是个刻薄的妇人,加上后来有了自己的孩子,总是疑心他会瓜分家产,对他越发严苛。少年时的七哥经历了那么大的变故,又在舅舅家饱受艰辛,等到长大成人投了军,却又发现部队里蝇营狗苟,终于离开出走他乡。

    我心有戚戚,又想起失散的阿姐,更加难过起来,对他道:“七哥,到了南洋就好了,南洋虽然没有那么多乡亲,但是总好过心惊肉跳,天天经受炮火。”

    七哥突然面色一动,低声道:“闽生,你觉不觉得这艘船有古怪,我们要小心一些,否则能不能到南洋还要两说。”

    我被他话里的语气引得一惊,想起底舱里的奇怪声音,莫非他也发现了?左右看了看,担心被钟灿富他们听见,才犹豫道:“你发现什么了?”

    七哥用力抽了一大口烟,用脚碾灭:“我还不能确定,但是你务必小心。不早了,先休息吧,我住在你们顶上的船舱里,有事就招呼我。”

    我点了点头,没想到他竟然住在顶上,那刚才怎么在我的船舱里和别人说话?特意来找我的吗?我不由得一阵感动,跟着他一直到船舱口才互相道别。

    可谁也不知道,这一天的混乱之后,迎接我们的,将是一段地狱一般的经历。

    在船上的生活很枯燥,大家最常干的事就是聚在一起聊天。我虽然没有主动和那些人凑在一起,但周围人的话题,大多和船的航行线路有关,有些年纪大的人并不是第一次下南洋,甚至祖辈都曾有过去南洋。我听了不多时间,就对下南洋的状况有了更详细的了解。

    从泉州出发,穿过泉州湾,大概一天时间,就到了外海。然后经南海到台湾北部,两天后沿越南海岸南下,一路向东南走,几天就能到达菲律宾,这就是福昌号的路线,也是我们这船人下南洋的终点。至于到了菲律宾之后,是留在当地,还是向西南到达马来半岛南端,或者再以此为中转地,前往爪哇岛、印尼各岛等,就看自己的能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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