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一诺点了大名,仝湖这才想起来,当时互相介绍的时候确实有这么个名字,但人一多就乱,那天也没跟他单独说话。闻人一诺这是知道仝湖想不起来,才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俩人已经有了默契。
“哎呦!我的错我的错!仝老师千万别跟我这俗人一般见识。”张悦凯立刻赔笑,“这胳膊是怎么伤了啊?严不严重?诶我认识好的骨科大夫,要不我帮你联系一下?”
“不用麻烦了。我——”
闻人一诺抢先说道:“人家爸妈都是医生。”
仝湖转头看了下闻人一诺,闻人一诺仍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拍了两下仝湖的手背,示意他不用动。
“瞧瞧,我班门弄斧了。又丢人了。”张悦凯接话,“今天看见仝老师跟上次见又不一样,真的就是纯纯艺术家的气质,我上次也是鬼迷了心窍,您大人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仝湖实在有些不好意思,还是站了起来,说:“张哥别客气,我也没往心里去,你再这么客气我反倒觉得真该给你弹一首才行了。”
“别别别,千万别。”张悦凯连连摆手,虚扶着仝湖让他坐了下来,“你好好坐着就行。”
张悦凯一直没入座,站在旁边说话,帮着服务员上菜分菜,一直到闻人一诺端了茶杯,说:“行了,今儿不喝酒,就这一杯茶。这茶我跟你喝了,夏夏喝不喝那得看他。”
“让诺哥说的好像我是多不讲理的人似的。”仝湖也端了茶杯,“张哥千万别再想着那事了,不至于的。”
“谢谢仝老师大度,也谢谢老大给我赔礼的机会。”张悦凯把茶杯放得很低,跟俩人碰了杯。放下杯子仝湖让张悦凯一起吃,张悦凯连连摇头说还有工作,很快就离开了包间。
等他走后,仝湖呼出一口气,说:“诺哥,是不是有点儿过了?”
“没有。是他一直求着我要见你给你当面道歉。”闻人一诺把自己盘子里切好的肉换给仝湖,说,“那天你走了之后他就单独找我说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我一直抻着他没搭理这茬。”
“他也是你的同学吗?”仝湖压低了声音说,“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我真的觉得他跟你们的画风都不一样。”
“你觉得我们是什么画风?”
“反正在酒桌上起哄让人唱歌跳舞弹琴助兴这种事,我觉得不该是你们这样的人会干的。”
闻人一诺又给仝湖夹了菜,说:“他确实跟我们是同学,但他跟我们不太一样。”
吴琼、庄沐燮家里都是有底子的,他们的父母都是门当户对。闻人一诺家严格说也不是白手起家,毕竟陈鼎从小也是受了很好的教育,富养长大的。那天饭桌上还有一些人是以前家里有权的,现在虽然父辈们都已退隐,但也把他们托到了一定位置,而且父辈手里有权时更注重孩子们的教育。所以那天饭桌上的人虽然喝了酒放松,说起话来不是那种一板一眼的模样,开起玩笑来也还是有些不忌,但终归都是礼貌,是有教养的。
张悦凯确实跟他们这群人画风不一样。他的状态说难听了就是“流里流气”,看上去是喝了酒就会吹牛说谁谁是我哥们,谁谁是我小弟的那种很典型的人。虽然那天他已经很克制了,但放在一群把教养刻在骨子里的人中间,张悦凯就变得非常突兀。
越没有什么,就越向往什么。
就像起哄这件事,长辈们逢年过节凑在一起让孩子唱歌跳舞,掌权人在饭桌上让下属们朗诵背诗,这都是一种对权利的阿谀谄媚。长辈们把孩子当成自己炫耀的工具,孩子的服从是他们能得到的为数不多的拿捏人的满足感;让下属伺候着哄着的领导,上面一定有更大的领导需要他这样的谄媚,或者,他也曾经这样谄媚过。
格格不入,就是张悦凯在这群人中间的状态,当然这也不能全怪他。他的父母最高学历就是中专,在那个时代的风口上,挣钱不靠学历,靠机运。就像闻人一诺的父亲那样,没有很好的出身,却也能挣到以前不敢想的财富和身家。
闻人一诺上学的时候,私立学校还没有遍地开花,国际学校也没有完全接轨国际,准入门槛也简单,就是钱。那所私立学校是有学籍的,意味着这些孩子未来可以选择在国内高考,也可以选择出国留学。
家里有权的,选择把孩子护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家里有能力供孩子出国,但想给孩子多留条路的,也会选择这样保留学籍的私立学校。而还有一种人,就是张悦凯父母那样,有了钱就蒙头往孩子身上砸,想用孩子撬开阶层之间的壁垒。但是这种人给不了孩子除了金钱以外的更多的支持,出了学校之后各奔东西,拼的就不止是钱了。张悦凯参加了高考,上了还算可以的大学,后来找的第一份工作还是通过高中同学给介绍的。
关系和人脉,有些人出生的时候手里就攥着,有些人则需要自己一点一点去打拼,张悦凯就是后者。但几次创业失败,折腾到而立之年还高不成低不就,最终他还是向现实低了头,攥住了父母给他的人脉。他父母是国内第一批保险行业从业者,手里大把的客户资源,张悦凯接下了这些客户,靠着从小在家听来的父母讲的那些故事和那些察言观色待人接物的眼力,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赛道。而且他比父母多了一条人脉,就是老同学。
那天那场聚会里,几乎所有人都从张悦凯手里买过保险,也都给他介绍过高净值客户。他们心里其实对张悦凯没什么看法,反正都是要买保险的,找谁都一样,找老同学还能维系一下关系,算是互帮互助了。但张悦凯心里还是把自己放得低了,以前是同学,现在要靠着同学们的钱来完成自己的业绩,所以他很别扭。
那天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同学,只有仝湖是外来的。外来的,年轻的,让张悦凯得到了一种他可以拿捏仝湖的错觉。只不过他挑错了对象。
那天的主题是给闻人一诺庆生,仝湖就算是外来的,在那个场合下,他作为闻人一诺的家属,也是半个主家。客人起哄让主人表演节目,这放在任何场合任何文化背景下都是冒失的。
其实张悦凯并不是有意要拿捏谁,只是他的生长环境和后面这些年的经历让他没有办法摆脱这种习惯,在老同学面前还好,那天喝了酒放松了,仝湖又是友善好说话的,让张悦凯没搂住,把这习惯给带出来了。
听完这些,仝湖倒是理解了,他说:“这不怪他啊,其实他没必要这样。保险经纪人很吃香的,尤其现在大家都有买保险的意识了,他靠着你们和你们周边的高净值客户,一单就能挣不少呢。维护好你们这群老同学就够他躺着数钱了。”
“他抹不开面子,总觉得我们会对他有别的看法。”闻人一诺摇了摇头,“他第一单就是我给他的,所以他这次说错话了之后就特别担心,非要我带你出来,亲自给你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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