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中文网 > 晚安小茉莉 > 4.第四章 荒草

4.第四章 荒草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武林中文网 www.50zw.io,最快更新晚安小茉莉最新章节!

    到周日,贺冲还是没联系上周茉。他回了雁南镇,在车场里修了一整天的车,老是心神不定。

    其实联系不上无非也就那些原因,要么是被押着去参加什么宴会了,要么就跟上次一样,冷不丁就出国了。周家虽霸道□□,但对周茉保护得很好,压根儿轮不到他来操心。

    让他坐立难安的是一种无能为力——他发现若是哪天周茉不想跟自己来往了,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人被捏着七寸,瞻前顾后,寸步难行。

    直到周一一早,贺冲才终于接到周茉的电话。周茉向他道歉,说自己没事,周六、周日都在家里,父母没让她出门。

    “你现在在哪儿?”

    “学校。”

    “我过来找你,你先上课吧。”

    贺冲赶到西城大学的时候,第二节课才刚刚开始。他坐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给周茉发了条消息:我到了,你下课了出来一趟。

    没到十分钟,他就听见身后空荡荡的一楼大厅里响起脚步声。转头一看,是周茉出来了。

    她穿着T恤和长裤,头发散着,还戴了个口罩。走到跟前,她头一扭,避开了贺冲打量的目光:“周六你去了城南老街吗?没等多久吧?”

    贺冲笑了笑:“你以为我能等你到深更半夜?”

    周茉似是松了一口,片刻后又问:“能带我出去逛逛吗?我不想上课。”

    贺冲没问去哪儿,直接说:“走吧。”

    今天雨停了,天色仍然阴沉。车就停在离校门口不远的地方,他过来时开得急,路又颠簸泥泞,车窗上都溅了泥点子。

    周茉坐在副驾驶座上,扭头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贺冲扫过去一眼:“感冒了?”

    周茉没说话,他便伸出手去,要揭她的口罩。她迅速扭头,把他的手臂一挡。

    贺冲眉头一拧,忽地踩下刹车,一手抓住周茉的手臂,一手去摘口罩,态度前所未有地强硬:“我看看。”

    周茉到底没争过他,口罩揭开的一瞬间,她立即别过脸去。

    贺冲托着她的下巴,轻轻一扳,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她右边半张脸都是红的,上面五道指印清晰可见。

    贺冲按捺着怒火,沉声问:“谁打的?你爸?”

    到真正委屈的时候,周茉反倒不哭了,黑白分明的眼睛安静地看着贺冲,声音很轻,风一吹就散:“贺冲,你带我走好不好?”

    车往东行,下了高速,沿路农田一望无际,金色麦浪层层翻滚,一直连接到天边。

    电台广播里的音乐时断时续,被风卷出车窗,零零散散洒了一路。

    沉默之中,车停下了,前方一排两层楼高的厂房,隐约传来机器运转的声响。

    周茉下了车,跟在贺冲身后:“这是哪儿?”

    贺冲身影一顿:“我舅舅的服装厂。他摊的饼特好吃,我让他给你露一手。”

    周茉愣了愣,看贺冲已经迈开脚步,也赶紧跟上去。

    来开门的是贺一飞,他一看见来人,他惊讶道:“哥,你怎么来了?”

    “过来蹭饭——舅舅呢?”

    “去车间了。”贺一飞的目光往周茉身上瞟了瞟,后者朝他很淡地笑了笑,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请进。”

    贺一飞在屋里转着找茶叶沏茶,又给贺正奎打了个电话。没一会儿,贺正奎就赶了过来。

    贺正奎笑问:“怎么来之前也不打个电话?”

    贺冲笑说:“突然想吃舅舅摊的饼,就临时过来了。”

    “好说好说。你坐着,我现在就去买菜。”

    厂房后面还有一排宿舍,贺正奎自己占了两间,购置了基本的厨具,可以自己开伙。

    贺正奎去买菜,贺一飞就领着周茉和贺冲在厂里转悠。他原本就不大擅长跟陌生人打交道,又看贺冲带来的这姑娘气质出众,跟他们这种泥腿子出生的格外不一样,当下便有些忐忑。但不管他说什么,周茉都会接话,还能抛出下一个问题,一点也没让他冷场。

    在周茉的捧场之下,厂里机器设备如何运转、员工几何、承接什么生意……贺一飞事无巨细,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听得贺冲忍不住拦他:“行了行了,再说那点机密就全让你抖出去了。”

    贺一飞挠挠头,笑了笑,看向贺冲,分明是一副邀功的表情。

    贺冲笑了笑,要去摸他的脑袋,被他一偏头躲过去了。

    没一会儿,贺正奎就买菜回来了,宿舍楼里飘出炊烟,风里一股油香味。

    这会儿,周茉正蹲在宿舍楼前的空草地上逗他们养在厂里的一条金毛。闻到这香味,她肚子“咕咕”乱叫:“我饿了。”

    贺正奎手脚麻利,没多久就烧出了四五道菜,除了葱油蛋饼,还有红烧肉、蒜香排骨等等。

    既然要吃饭,周茉当然得摘下口罩了。贺正奎和贺一飞都瞧见了她脸上的巴掌印,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但谁也没多嘴询问。

    贺冲给她夹了一个葱油蛋饼:“尝尝。”

    周茉吃得急,烫了一下,连连呼气,待吹凉了些,方才一口咬下去。她眼睛一下睁大,冲着贺正奎“嗯嗯”地点头,再比出一个大拇指。

    贺正奎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喜欢就多吃点儿。贺冲小时候就喜欢吃这个,还跟一飞抢,一点也没当哥哥的样子。”

    贺冲笑说:“舅舅,留点儿面子成吗?”

    金毛跑了进来,绕着桌脚连连叫唤。贺一飞夹了一块排骨给它:“出去玩,别叫!”金毛叼着排骨,心满意足地跑出去了。

    极其寻常的一顿饭,却让周茉几次鼻酸。长到二十岁,她从不记得在自家的饭桌上有这样活跃的气氛。三人在偌大的餐桌上各坐一方,别说说话,就连调羹碰上碗沿发出声响她都会被斥责。

    她明白过来贺冲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里了,人若是受了委屈,第一时间会想着向家人寻求安慰。

    吃完饭,贺正奎就打发他们出去玩,不用替自己收拾碗筷。

    贺一飞:“爸,那我呢?”

    “你说呢?”

    贺一飞垮下脸:“哦。”

    周茉忍俊不禁。

    贺冲对她说:“你先去玩,我帮一飞洗碗,一会儿去找你。”

    看着周茉出去了,贺一飞凑过来挤眉弄眼:“发圈就是她的吧?”

    “你怎么这么八卦?”

    “说说嘛!是不是?这就是我未来表嫂了?”

    贺冲把碗扔进水槽,拧开水龙头:“那也得我有这个本事啊。”

    贺一飞明白过来:“家世挺好?哥,你怎么又招来一个富家小姐……”贺冲扫过来一眼,他自知失言,立即收了声。过了片刻,他又低声嘟囔一句,“不过我觉得周姑娘不一样,人挺好的。”

    等贺冲洗完碗出门,周姑娘已经跟金毛闹成一团了。她一点儿也不顾及身上穿的T恤和牛仔裤两三千一套,蹭得全是泥和灰。

    贺冲提着领子把她拎起来:“去洗手,带你去附近逛逛。”

    贺冲先去车旁等着,没一会儿,周茉甩着手上的水从厨房出来了。她一看见他就加快了脚步,“噔噔噔”地跑到他面前:“去哪儿?”

    “心情好点了?”

    “嗯。”

    贺冲看着她,一时间有很多话想说,到嘴边却又停住了。

    “贺冲,”周茉踌躇地看着自己的脚尖,“上回你问我是不是觉得你人际关系复杂,我没这么觉得。不管是韩老板、王老板,还是你表弟,他们人都很好。比我这一生遇到的很多人都要好上太多……我真羡慕你。”

    贺冲笑了:“羡慕我?”

    “真的。”

    贺冲不知该说什么,最后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说:“走吧。”

    车行三十分钟,就到了荒郊野外。沿路树叶枯黄,荒草里冒出一段生锈的铁轨,延伸到远方。

    两人下了车,周茉跟在贺冲身后,沿着铁轨慢慢往前走。那垫在铁轨下方的枕木都已开裂,从缝隙里钻出来几蓬枯草。

    走着走着,前面就出现了一节废弃的绿皮车厢,锈迹斑斑,跟周遭荒凉的景致融为一体,仿佛时间都在此腐朽。

    贺冲弯腰拾起一块石子,朝着车厢砸去。“哐当”一声,石子落地,湮没在草丛中。

    “六岁还是七岁的时候,我常常来这儿。那时候舅舅家住得离这儿不远,我下了课就会爬到对面的树上……”贺冲朝着不远处一指,“下午五点半,有一趟车会从这儿准时经过,我也不知道去哪儿,就想着有一天能坐上它去远方。”

    周茉听得入迷:“后来呢?”

    贺冲笑了笑:“后来……没等我攒到足够的钱,这条铁路就废弃了。再后来,我第一次出门也不是坐火车,坐的是汽车,是去西城找我妈借钱。”

    周茉眼皮一跳,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贺冲。那时候他是十五六岁的样子,在顾家大寨外说要见贺宓。顾之茹刚巧从外面回来,她坐在价值千万的豪车上,看他的目光仿佛在看一条前来乞食的狗,二话没说就让管家把他赶了出去。

    周茉喉咙里哽了一块,终于明白方才自己说羡慕他时,贺冲那句似笑非笑的反问里藏着怎样的深意。那晚他也说过,她拼命想要逃离的这些,未尝不是多数人的向往。

    “结果我没见上我妈,我舅舅没及时还上钱,家里被人砸了,我舅妈就是那时候决定跟他离婚的。”贺冲低下头,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支咬在嘴里,打火机凑拢点燃。

    “再见到我妈,已经是六年以后了,一飞生病要做手术,我没办法……”他望向铁轨延伸的远处,一阵风刮过,空气里荡起一股浓烈的烟味。

    贺冲抖了抖烟,看向周茉:“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就想告诉你我的生活确实很复杂,一路过来认识这么些人,有的帮过我,有的我帮过,还有的是过命的交情——其实也没必要告诉你,因为你一生都接触不到。”

    他曾饥肠辘辘地走过镇上那条破败萧条的街道;他曾睡过火车站寒气彻骨的长椅;他曾与八个人合租一间房,一个月只依靠五十块钱维持生计;他曾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听医生告诉他说,有百分之三十的可能,他这辈子再也站不起来……

    “小姑娘,”贺冲为这番交谈做了一个结论,“你别把我想得太好。我不能带你走,不能带你去任何地方,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你自己。”

    风卷起回声,四周更静。

    一肩担起梦想,却一朝沦为青苔和菌菇栖息之地的枕木;一生奔跑过千万里的路,却再也无法远行的绿皮火车;还有那迎接团聚与离别,昔日熙攘,如今只余寒鸦落脚的车站……

    冷风吹得她眼眶刺痛,此地与她短暂一生看似花团锦簇的绚烂底色全然不同,可她就是能懂。

    就像她懂得那日在葬礼之上,那一束不合时宜的鲜红的玫瑰。

    周茉吸了吸鼻子,抬眼去看立在风中身影挺拔的贺冲:“你说了这么多,那又怎样呢?再给你一次机会,碰见我在酒吧落单,你还是会救;我让你带我出来,你也依然会答应。贺冲,你就是这样的人,这么好的一个人……”

    沉寂片刻,贺冲笑出声。

    风卷着烟味袭来,是贺冲跳下了铁轨,向她走近。

    两个人从未靠得如此之近,她一抬眼,就能看进他的眼中。

    他压低的声音就拂在她鼻尖,带着温热的气流:“周茉,你不会真觉得我对你这么好,什么也不图吧?”

    周茉猛然屏住呼吸,血液一时间都往头顶冲去,涨得整张脸通红。

    贺冲目光锐利,有一股她此前从未觉察过的危险气息,压迫得她连一根头发丝也不敢动。

    周茉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硬着头皮迎向他的目光:“你不就是图我能帮你斡旋合葬的事吗?你不说我也会帮你啊。”

    贺冲:“……”

    这人究竟是装傻充愣还是天生就傻得这么出类拔萃?

    不过以他的了解,她要是会装傻充愣这一套,也不至于让他这段时间这么放心不下了。

    贺冲无声地长叹,要跟她剖白心迹的冲动烟消云散。他一步退远,手插进口袋里,又恢复到平日那副万事不萦于怀的懒散模样。

    周茉跟上前去:“贺冲?”

    “别跟我说话。”贺冲脚步飞快。

    “慢点啊,走得快了不起啊?”

    “让你别跟我说话。”

    “那你可以不理我啊。”

    “……”

    两人重新回到车上,方才提到小时候的事,让周茉对贺冲过去经历的兴趣被激发,非要到他曾经读书的地方去看一看。

    贺冲就读的小学前几年已经废了,现在那一片盖成了住宅区,早就无迹可寻。初中倒还在,但经过并校、扩建,也早已面目全非。贺冲也是多年来第一次回去探访,站在大铁门外往里望,教学楼、运动场、食堂皆修葺一新,没有半点记忆中的模样。

    校园里正在上课,操场上散着正在上体育课的学生,偶尔传来两声老师吹哨的声音。

    贺冲指着里面的教学楼向周茉介绍:“以前那栋楼只有四层,玻璃打破了没人换,冬天靠窗坐的人就得拿报纸糊。”

    “你也糊过?”

    “我从来不坐靠窗的位子。”

    “那你坐哪儿?”

    “最后一排,不是靠后门就是靠垃圾桶。老师不给换,因为我个子高,坐前面会挡着人。”

    周茉转过身,踮着脚跳起来,勉强能与贺冲齐平。她似是不服,冷哼了一声。

    贺冲戳她的肩膀:“哼什么哼,有本事你也长这么高。”

    周茉嘟囔:“了不起咯。”

    这一问一答可谓是幼儿园级别的幼稚,贺冲意识到这一点,哑然失笑。

    周茉说:“你读书的时候肯定会在课堂上带头捣乱。”

    “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种形象?”

    “你自己说的啊,你是文盲。”

    贺冲:“……”

    今天贺冲吃了好几次瘪,周茉心情大好,又追着问:“那你读书的时候有小姑娘追你吗?”

    “我们小地方民风淳朴,从来不赶早恋这种时髦。”

    周茉“哦”了一声:“那就是没人追了。”

    贺冲一挑眉,侧身低头打量她:“哥这样的还能没人追?从前一放学就有成群的姑娘排着队去球场上给我喊加油。”

    “真的假的?”

    “你觉得呢?”

    “真的吧。”

    贺冲忍不住笑了:“那时候大家都埋头读书,班里有开窍早的,不过那也只是少数。再说了……”

    “再说了?”

    贺冲深深地看着她:“我要是喜欢谁,一定主动去追,不会等着姑娘来追我。”

    周茉一点没觉察到他的目光:“这么自信?”

    “是啊。”

    周茉比个大拇指:“那祝你马到功成。”

    贺冲:“……”

    他觉得自己迟早得被她气死。

    周茉又问:“那个时候,你除了读书还做什么?”

    “那时候我们邻居有个大爷开了一家早餐店,我每天起得很早去他那儿帮忙,挣点零花钱,好带一飞去游戏机厅玩。”

    “你对你表弟真好。”

    贺冲笑了:“羡慕?难道我对你不好?”

    周茉想了想:“也好吧……但我觉得似乎不是一个性质的。”

    贺冲没好气地道:“那肯定不是一个性质。”

    离开小区往外走,贺冲沿路介绍:那里曾是一家书店,巴掌大的店里却藏了上千册的漫画;那里曾是一家奶茶店,兼卖炸鸡柳,味道还不错;那是一家小卖部,卖汽水和干脆面,干脆面里夹着一飞喜欢收集的水浒英雄卡;那家情趣用品店就是过去的游戏机厅,他技术好,两个币就能玩上很长时间……

    周茉听得有滋有味,贺冲的青春时代和她的似乎完全不一样。她记忆里的前二十年,除了学校和家两点一线外,就是各式各样的老师,教礼仪的、教形体的、教钢琴的、教芭蕾的……

    周茉不禁感叹:“如果能跟你当同学就好了,我也想跟你去游戏机厅。”

    贺冲看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庆幸没跟我当同学吧,那时候我最烦你们这样的书呆子,来一个欺负一个。”

    周茉瞪他:“我就知道。”

    逛了一下午,天色渐晚。夜幕落下,头顶的天空现出几点孤零零的星辰。

    在河滩边的一家餐馆吃过晚饭,贺冲就准备送周茉回去。等他把车开过来,却发现周茉正曲着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河滩上的卵石被涨潮时的河水冲刷得圆圆滚滚的,脚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贺冲走到周茉身旁,“这儿风大,不冷?”

    河上有渔家经过洒落的灯火,周茉出神凝视,轻声说:“不想回去。”

    贺冲靠石头站着,点燃一支烟,咬着滤嘴侧头去看她: “你这人,逆反期来得有点迟啊。”

    “那是因为没有早一点遇见你。”

    贺冲愣了一下。

    周茉说这句话明显是无心的,却结结实实扎进他的心底——若早一点遇见,恐怕他年少轻狂,即便与世界为敌,也要带着她浪迹天涯。

    而到现在这个岁数,考虑得更多,不免瞻前顾后,怕她受伤,也怕一己之力尚不能护她周全。

    沉默良久,贺冲问:“我能问问吗,你爸为什么对你动手?”

    周茉声音低沉:“记不记得我问过你怕没怕过什么?”

    “记得。”

    “如果我说我怕画画,你信吗?”

    贺冲转头看她一眼:“虽然不大明白,但是我信。”他看她被河上的风吹得缩紧了脖子,咬着烟,脱下身上的外套,往她头顶上一扔。

    猝不及防,周茉被罩了个严严实实。她抓着外套,拿下来往肩上一披。外套里衬还带着贺冲身上的温度,散发着很淡的烟草气息。

    “小时候……七岁左右,被我爸拉去参加一个绘画比赛。他对我信心满满,但最后我只得了第二名。我爸把我关在书房里,拿这么厚的木板子抽我的手……”周茉伸出食指和拇指,比出一个厚度,“抽得很重,过了一周,我拿笔都还觉得疼。从那以后,我就害怕参加任何比赛……”

    贺冲眉头紧蹙,不敢去细想周茉描述的那个场景。他小时候虽然没爸也没妈,但在舅舅跟前从没挨过打。

    “是怕你爸再打你,还是……”

    周茉摇头:“我爸说我没好好练习,但其实我真的已经尽力了。我看过第一名的画作,和她相比,再练习五年我也追赶不上——就是有一种人,天生比其他人更具灵气。有时候我以为自己已经爬得够高,但总有更高的山挡在前方。所以后来,只要是比赛性质的绘画,我就无法等闲视之,画出来的东西匠气又丑陋……”

    贺冲吐出一口烟:“怕归怕,你能学上这么多年,总归不讨厌吧?”

    周茉愣了一下:“不讨厌。”

    “那不就得了。别想太多,山外永远有山,只要你还有登山的劲头就行了。”

    周茉垂头沉默。

    “我只知道你是画画的,还从来没看过你的画,给我看一眼吧,见识见识有多丑陋。”

    周茉瞪他:“那是我自谦的说法,反正比你画的肯定好多了。”

    “跟我比有出息吗?我文盲啊。”

    周茉:“……”

    她掏出手机,从相册里翻出一张照片递给贺冲:“前后几张都是。”

    贺冲接过去,滑动屏幕。

    周茉的目光定在他的脸上,密切注意他的表情变化:“怎么样?”

    “不错啊。”有鼻子有眼。

    “真的?”

    “是啊。”滤镜也加得恰如其分。

    周茉觉察到有些不对劲,一把夺回手机。

    屏幕上是的她的自拍。

    “你!”

    贺冲很无辜:“你让我前后翻的。”

    “那你也应该自觉!”

    贺冲看她要奓毛,赶紧伸手一掌按在她的脑袋上,安抚道:“画我看了,是真的不错,起码我看得明白。”

    周茉“扑哧”笑出声:“标准也太低了。”

    “你要是画人像,比如画我,我肯定得给你提高标准。”

    “你也不难画啊……”周茉一顿,忽地住了声。

    贺冲的视线却一下子扫过来,挑眉问道:“你怎么知道不难画?画过?”

    “画你?别开玩笑了,浪费笔墨。”周茉心虚,从大石上跳下来,转身往停车的地方跑去,“赶紧走吧,很晚了!”

    出发之前,贺冲绕了点路,先去服装厂跟舅舅和一飞道别。

    晚上厂里停工了,贺正奎和贺一飞正在宿舍里看电视。他们把两人送到了厂房门口,又看着他们上了车。

    贺正奎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格外慈祥:“周姑娘,以后有空多跟贺冲来玩,我再摊饼给你吃。”

    “爸,谁稀罕那两张饼。”贺一飞看着周茉,笑着跟她“推荐”自己的表哥:“周小姐,我哥这人挺好,挺靠谱……”

    贺冲:“一飞。”

    贺一飞立马收声,摆摆手:“常来玩!”

    车开出去很远了,周茉又回头望了一眼。夜色里,厂房已经看不见了。周茉转头坐好,看向贺冲:“今天谢谢你。”

    那是她梦寐以求的家庭,即便有残缺,却也足够温暖,一蔬一果有一蔬一果的知足常乐。

    贺冲“嗯”了一声当是应答,眼里却泛起笑意。

    周茉到家的时候,恰好与她平时上完了晚上的公选课的时间差不多。

    贺冲把车停在离她家不远的路上,在周茉下车前,还是多嘱咐了两句:“以后再碰到这种情况,表面上服个软,别让他有机会对你动手。”

    周茉说了声“好”。

    贺冲看着她白皙的脸颊上那个刺目的巴掌印,一些过心的话已到了嘴边,但还是没说出口。

    周茉:“那我回去了。”

    她下了车,在阴影里向着远处亮着灯光的地方走去。

    刚走了几步,忽听身后的贺冲喊她:“周茉!”

    回头一看,贺冲不知何时已下了车,朝着她大步走来,步履洒脱,仿若带风。她正要说话,贺冲一步迈到她跟前,与她只隔半拳的距离。高大的身影遮住了身后的灯光,将她完全罩在他的阴影之中。

    周茉又一次血液逆流,呼吸不畅。

    夜色之中,她看见贺冲脸上有笑,这笑容带着几分狡黠,还有几分捉摸不透。她正要开口,他忽地朝她的肩膀伸出手,她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地屏住了呼吸。

    然而贺冲只是扯了扯她还穿在身上的外套。

    “这得还给我,不然你爸看见了又要揍你一顿。”

    周茉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脱下递回去:“谢谢。”

    “赶紧回去吧。”贺冲把外套随意往自己肩头一搭,笑着说,“小姑娘,晚安。”

    声音低沉悦耳,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

    周茉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心里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像是闷了一场夏日的骤雨,透不过气。

    “晚安。”

    贺冲转身吹了声口哨,大踏步回到车上。夜间车灯闪了一闪,透出浅黄的光,向着远处延伸而去。

    周茉望着车子彻底消失于黑暗之中,一路小跑进了小区。在迈上门口台阶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

    心脏还在“扑通”跳快。

    推门进去,周思培正坐在沙发上看报,唐书兰脸上敷着面膜,正站在窗边跟人打电话。

    “我回来了。”

    两人掀了掀眼皮,投来一眼,当是应答。

    周茉原本雀跃的心情多少受了点儿影响,但今天家里风平浪静,已然实属难得。她没在楼下久留,怕给自己找不痛快,打了声招呼就直接上了楼。

    在自己房间的浴室里洗过澡,周茉把自己的包拿过来,从里面翻出速写本,翻到画着贺冲的那一页。

    自那天发现自己居然无意识地画下贺冲以后,周茉就再没敢翻开去看——她单纯又迟钝,但绝非一无所觉。

    她不敢去窥探这种心情,即便心里的那个答案已然清晰到无法忽视。

    周茉看着画里自己寥寥几笔勾出的贺冲的轮廓,那双眼睛似乎正透过纸张,静静凝视着她,像他一贯那样,戏谑人间又仿佛用情至深。

    她把速写本抱在怀里,倒在床上,眼前浮现下午在废弃车站与贺冲之间只差毫厘的距离,不禁脸颊发烫,心跳如同擂鼓。她身体蜷成一团,想把那种有什么要破壳而出的心悸之感压下去。

    此后一段时间,贺冲的生活按部就班,只是多了一个习惯。

    要是之前有人告诉他,他二十八岁了,还会拿着手机跟人一茬一茬地聊天,他一定会嗤之以鼻。但现在他就是这种状态,虽觉幼稚又腻味,却还是会耐着性子回复小姑娘时不时发来的消息。

    这天,贺冲突然接到孙祁的电话,约他周末过去看车。自打跟孙祁合作过一回以后,他就清楚免不了会有第二回、第三回。好在这位富家公子平日里并不会骚扰他,且付款利索,绝不指手画脚,算是个大方慷慨的“金主”。

    贺冲联系了久未见面的严天宇和林星河,一道去孙祁那儿看车。

    严天宇一路上喋喋不休:“冲哥,这回是什么车?”

    “还不知道,孙祁没说。”

    到了地方,孙祁迎上来跟三人打招呼。严天宇跟孙祁握着手,目光却直勾勾地盯着后方——空地正中央停了一台明黄色的兰博基尼。

    孙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问:“想试试?”

    严天宇猛点头。

    孙祁大方地朝他丢出钥匙,难掩得意之色:“我告诉你,整个西城,这车不超过五部。”

    严天宇激动得手都哆嗦了,接过钥匙,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车门。

    望着车子驶出去,贺冲走到林星河身旁,悄声问:“星河,你怎么看?”

    “冲哥你呢?”

    贺冲沉吟:“这车八百万一部,我不敢托大。”

    林星河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严天宇在外面赛道上溜了十来圈,勉强过了一把瘾后把车开了回来。他举起双臂踩下刹车,冲着贺冲和林星河兴奋地喊道:“你们也试试!兰博基尼就是兰博基尼,这感觉真爽!”

    贺冲蹙了蹙眉。

    孙祁拿回钥匙,问贺冲和林星河:“你们也试试?”

    贺冲说:“天宇试过就行。”林星河也跟着摇了摇头。

    严天宇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孙公子,我们要改的就是这台?”

    孙祁说:“当然不是。不是我打击大家,我觉得国内应该没人敢动这车。”

    贺冲松了一口气: “即便孙公子你敢拿来试水,我也不敢接。”

    唯独严天宇难掩失望,一听说不是要改,整个人垮了一大截。

    孙祁指了指不远处的另外一辆车:“想让你们改的是这台梅赛德斯AMG E 63。”

    贺冲问:“什么要求?”

    “它出厂百米加速是3.4秒,我想再把这个时间缩短一点。”

    “这款已经是整个AMG系列里面加速最快的了。”

    孙祁笑说:“车嘛,永远不嫌更快。”

    贺冲跟林星河把车开出去试跑,测试各项参数。开回来之后,贺冲低声问林星河:“有把握吗?”

    “理论上可以,但条件很苛刻,发动机、排气系统,”林星河掰着手指数给他听,“还有整个空气动力学套件,可能都得改。”

    贺冲沉吟片刻,把结论告诉给了孙祁:“孙公子,我们的规矩还是只给理论可行的方案,别的不参与。”

    孙祁回答得干脆利落:“懂,咱们这都是第二回合作了。”

    回程的路上,严天宇还在惦记着那台兰博基尼。他双臂扒着驾驶座的靠背,问贺冲:“冲哥,你既然有这样的威信和人脉,为什么不成立一个工作室?招贤纳才,多接单子……甚至不必局限于只出方案,自己动手也行啊。这么好的赚钱机会,难道你就不心动?”

    “怎么,觉得我给你的佣金少了?”

    严天宇“嘿嘿”一笑:“当然不少。但钱嘛,不都是多多益善。”

    贺冲淡淡地说:“有些钱,拿了烧手。”

    严天宇对他这种带了点儿“过来人”劝诫意味的警句不以为意,身体往后靠去,开始跟林星河商量起改装方案来。

    这回贺冲跟孙祁要了个相对宽松的时限,组织严天宇和林星河一点一点攻关。两人都升大四了,没什么课,平常除了泡机房写论文,剩余时间就都待在车场。

    贺冲跟周茉如今都是通过微信联系,她自然不常来了。

    这天严天宇正在研究梅赛德斯AMG E 63的发动机系统,忽地探出头往门口看了一眼,高声问道:“冲哥,你跟你那个大侄女儿成了吗?”

    贺冲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跟周茉发消息,听见这话,他把手机一锁,转头看去:“有那么明显?”

    严天宇“嘿嘿”一笑,冲林星河说道:“特明显,是吧?上回吃早饭,冲哥你护着她就跟护犊子一样。”

    林星河神情淡漠,埋头拧螺丝,不接腔。

    “冲哥,你加把劲儿啊。我跟你说,我们这些当代大学男生都特别急色,周茉那样条件的,放不了多久。”

    贺冲笑了,“你这招伤人一千自损八百不错。”

    “真的,别不相信。”严天宇吹起口哨,继续去研究。

    经严天宇一提醒,贺冲才惊觉跟周茉的进度确实有点慢。其实这事关键不在他,而在于周茉到底什么时候开窍。

    这种时候,贺冲格外讨厌周茉那个前男友。可能她习惯了林珩那种明显套路式的追求,对他的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总是缺点儿悟性。

    他自己又有些十分幼稚的担忧,生怕周茉真的一点也没往别的方向去想,那他贸贸然行动,很有可能会吓着她。

    自了悟自己的心意以后,贺冲行卧都愁,从没为一个女人这样一筹莫展过。

    周茉因创业大赛决赛放了叶茵茵的鸽子,深感愧疚,便提出请客赔罪,连带喊上韩渔和贺冲。因为大家的时间不统一,于是这顿饭直到三周之后才终于成行。

    西城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连下了几场雨,到六点天已经黑透了,还刮着冷风。

    周茉被叶茵茵挽着一路小跑,等到了约定吃日式料理的地方,一推门发现韩渔和贺冲已经到了。两人很不客气,点了两瓶店里最贵的日本清酒,正在对饮小酌。

    脱鞋,脱大衣,取包,周茉和叶茵茵进了包间,把双腿搁进桌下下陷的坑里。叶茵茵眼明手快,看韩渔的酒杯刚倒满,迅速夺过一饮而尽,饮罢还满足地咂了一下嘴。

    韩渔完全来不及反应:“这是我的杯子!”

    “我不嫌弃你。”

    韩渔“啧啧”两声:“是我嫌弃你。”

    叶茵茵拍他的肩膀:“韩老板别激动,咱们俩都是深度合作的关系了,还嫌弃什么。”

    韩渔很是无语,抱着酒瓶往旁边挪了挪,一副生怕再被叶茵茵糟践的模样。

    点单的时候,叶茵茵问贺冲:“贺老板最近在忙什么呢?也没见你跟咱们茉茉见面。”

    贺冲说:“韩老板才是老板,我就一个酒吧打杂的。”

    韩渔说:“贺老板别谦虚,贺老板马上发大财了,苟富贵,勿相忘啊。”

    周茉从菜单里抬起头来,好奇地问:“发什么大财?”

    贺冲把她的脑袋一摁:“点你的单。”韩渔指的是他接了孙祁的新单子。他不大愿意把这些情况都告诉给周茉,一则是怕她再度忧虑他的人际关系复杂,二则……她误以为他混得很惨且很穷这事儿,在他看来有一种说不出的乐趣。

    周茉:“哦。”

    韩渔把他们俩的互动看在眼里,觉得十分扎眼,轻哼一声,抢过叶茵茵面前的菜单:“点菜点菜!赶紧的,我都快饿死了。”

    四人都很熟了,吃饭气氛轻松,一点也不拘谨。贺冲今晚上不打算回雁南镇,准备去韩渔那儿凑合凑合,便敞开来多喝了一些酒。

    那酒度数不算太高,后劲却很足,等散场的时候,酒量相对较浅的韩渔和叶茵茵都喝得有些飘了。两人一改刚刚见面时互相抬杠的面貌,“哥俩好”似的勾着肩搭着背,一路七弯八拐地往门口走去。

    贺冲等着周茉在前台结完账,跟她一起出去,在步行街广场的角落里,他们跟上了叶茵茵和韩渔——他们俩不知道怎么回事,上一秒还“哥俩好”呢,这时却突然吵了起来。

    叶茵茵手叉着腰,指着韩渔:“小气!我不就是只得了第二名嘛!”

    “谁跟我说稳得第一的!我给你投了那么多钱,你给我带了几个大学生过来?!”

    “不是你说不稀罕连买瓶啤酒都要团购的大学生吗?!”

    “苍蝇腿也是肉!”

    韩渔瞪她:“你这人就是毫无契约精神,寡廉鲜耻!”

    叶茵茵回瞪他:“你这人就是不讲兄弟情义,见钱眼开!”

    两人气势汹汹,又是撸袖子又是互飙脏话,周茉看得有点忧虑,望向贺冲,问道:“咱们要不要上去劝劝架啊?”

    贺冲:“劝劝吧,丢人。”

    他们正要上去把人拉开,却听韩渔特气不过:“当时给你投钱咱们是不是说好了?我给钱,你给我介绍女朋友。女朋友呢?现在钱收不回来,人也没捞到……”

    叶茵茵打断他:“我不是给你介绍过吗?”

    韩渔瞪着眼:“哪儿啊?”

    叶茵茵的眼瞪得更大:“这儿!”她一步凑上前,抓住韩渔激动乱舞的手臂,踮起脚。

    周茉目瞪口呆。

    贺冲目瞪口呆。

    还是贺冲先反应过来,拉过周茉的手臂:“走吧,不打扰他们了。”

    周茉被贺冲拽出了人群,却还是放心不下,回头张望,然而那两人已经在大庭广众之下旁若无人地拥吻起来。

    周茉还有点儿蒙:“好迅速啊。”

    贺冲扫她一眼,心想,好慢啊。

    刚吃饱饭,浑身都热乎乎的,经冷风一吹,格外舒坦。

    他们散着步,渐渐远离了中心步行街,到了附近的一条街上。路两侧都是卖小商品的店铺,过了九点半,多半已经关门了。

    周茉还在记挂着韩渔和叶茵茵的事:“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你跟叶茵茵这么熟,就没觉察到?”

    “没。”

    “你笨,不奇怪。”

    周茉瞪他。

    贺冲笑了笑,好心解释给她听:“韩渔这人,平常确实有点一毛不拔,夺他钱如要他的命。但他对喜欢的人十分大方,他读大学的时候,打工三个月挣的钱一分不留,全拿出来给喜欢的姑娘买生日礼物了。”

    周茉却在关注另外的点:“韩老板读过大学?”

    “这有什么稀奇的?”

    “稀奇的不是韩老板读过大学,”周茉看着他笑,“是你居然有读过大学的朋友。”

    贺冲挑眉:“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啊,你给我解释解释?”

    “字面意思啊,还要怎么解释?”

    贺冲发现,周茉揶揄人的水平日渐水涨船高——这可能多半是跟他待久了以后,耳濡目染的结果。因此他非但不觉得不高兴,反倒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之感。

    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半小时。

    贺冲陡然停下脚步:“打个赌吧。”

    周茉也跟着停下:“什么赌?”

    贺冲两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只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看对面:“把这间店的玻璃砸了,敢吗?”

    “为什么?”

    “做坏事啊。”

    “我给你的清单上没这一项。”

    “当我买一送一了。你列的那些没意思,要来就来点真正刺激的。”

    周茉轻轻舔了一下嘴唇:“会有什么后果?”

    “那得看你跑得快不快,没被抓住就没有任何后果,要是被抓住了……可能会被拘留。”

    周茉立马退缩了。

    “不过你放心,我这人很讲义气的,一定会去捞你,给你一飞同样的待遇。”贺冲煞有介事地道。

    听他这样一说,周茉越发退缩了。

    贺冲倏然凑近一步,站在她身后,微微低头,贴着她的耳朵,语调里含着几分说不出的蛊惑意味:“你看啊,这条街上就一个监控,很久以前就坏了,不可能抓住你的。”

    他呼吸里有一点酒气,拂起耳畔的发丝,带起一些痒。周茉觉得耳朵里在鼓噪,心里那点寻求刺激的渴望被彻底撩拨起来:“真的?”

    “真的。”

    周茉双手捏紧:“那……那我试试?我会留下赔偿金的,双倍……不,三倍。”她回过头去看他一眼,“这种橱窗玻璃多少钱一块?”

    贺冲笑了一声,微醺的眼里全是周茉的身影:“反正你肯定赔得起。”

    周茉踌躇许久,迈出了一步。

    第一步迈出去以后,第二步也就简单了。她的脚步有点落不到实处,深一脚浅一脚,好歹终于走到了橱窗前。巧的是——窗前的地上正好就有一块趁手的石头。

    她把石头捡起来捏在手里,望着橱窗玻璃,却再次犹豫起来。

    半分钟过去,她还是没能下得去手。

    忽听身后脚步声急促,她还没来得及回头,一只手伸过来猛地抢过她手里的石头往地上一扔,顺手将她的手一抓,低喝:“快跑!警察来了!”

    周茉被贺冲拽得脚下踉跄一步,又飞快地站稳,等回过神的时候,她已跟着贺冲飞奔起来。

    风擦过耳畔,刮得耳郭发疼。风衣衣角被掀起来,沙沙作响,两道仓促的脚步声一道叠着一道。

    周茉张着口,呼吸紊乱,眼里闪过一盏一盏的路灯,街景疾速后退,在东弯西拐以后,再也不辨方向。

    但手被贺冲紧紧地抓着,掌心沁出的汗交织在一起,温热又潮湿。

    她不需要知道方向,只需要跟着莽撞奔跑。

    如果,如果前方升起阻挠的坚石城墙,贺冲也会为她一头撞碎,劈开生路。

    她这样毫无理由地坚信。

    周茉畅快不已,睁大了眼睛,笑着大口呼气。

    心脏从未这样剧烈地跳动过,像是春日里新芽正纷纷冒土而出,发胀一般隐隐作痛。

    前二十年的死水微澜,或许就是为了这一刻,为了此时此刻。

    不知道跑了多远,又跑了多久,到了一座桥上,贺冲终于停下来,松开她的手,转过身看着她,气喘吁吁。

    他想说话,却笑了起来。

    周茉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我……我已经知道你的套路了,没有警察对不对?”

    “对。”

    “那家店要么是你朋友开的,要么你已经提前打过招呼,即便我真的砸了也不要紧对不对?”

    “对。”

    “连石头都是你准备的,对不对?”

    “对。”

    周茉笑了:“所以什么坏事不坏事,全都是假的。”

    “是吗?”贺冲低头看着,沉默一阵,骤然伸手径直将她抱了起来,搁在桥边的石栏杆上。

    周茉差点低叫出声,但当她看见贺冲的目光,又生生忍住。

    桥上的路灯光照着贺冲,让他一半现于光明,一半隐于昏暗,英俊的轮廓因此显出一种耐人寻味的双重特质。她见过这个男人玩世不恭,也见过他光明磊落,仍不能将他完全读懂。

    然而不管懂与不懂,她却能放任自己信任他,且毫无保留。

    贺冲的目光暗沉如渊,好像藏了所有的事,又好像所有的事只需要这样一束目光就能道清。

    周茉肩膀收紧,心里那种胀痛的感觉又回来了,让她的手指都开始微微颤抖。

    贺冲目光下移,从额头,到眼睛,到鼻梁……灯光之下,她白皙的皮肤因方才的奔跑而微微泛红。呼吸不均匀,一下深一下浅的,像她在信手摁一架钢琴的琴键,每一个音符都准确无误地敲在心上。

    最后,目光落在她微微张开的唇上,他突然之间就失去了此前打算循序渐进的耐心,一种焦躁和冲动把他变回了一个不超过十八岁的毛头小子。

    他哑声说:“那我教你做一件真正的坏事……”

    周茉一口气滞在喉咙里,在贺冲的注视下,她已觉察不到心脏的跳动,似乎它早已从胸腔里飞走了一样。

    不敢眨眼,又不敢闭眼,似乎对于即将要发生的事有所预感,却又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贺冲伸出微微发颤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落在脸颊上的发丝,顺势轻轻托住她的头。

    他缓缓倾身。

    阴影落下,一寸一寸地折向周茉。

    一寸一寸,越来越近……

本站推荐:误惹妖孽王爷:废材逆天四小姐帝少心头宠:国民校草是女生少帅你老婆又跑了天才高手总裁爹地宠上天总裁爹地超给力邪王追妻:废材逆天小姐我的冰山美女老婆总裁大人,要够了没!霸情恶少:调教小逃妻

晚安小茉莉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武林中文网只为原作者明开夜合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明开夜合并收藏晚安小茉莉最新章节